我所见证的息县五七干校岁月,口述钱钟书

2023/4/5 来源: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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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罗耀先,今年73岁了,家住息县东岳镇石菜园村罗庄村民组,当了三十多年的村委会主任,我见证了“文阁(ge,革)”期间中国社科院的知识分子们在东岳“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的岁月。谈及这段历史,我还有清晰的记忆。记得那是年11月的某一天,天气已经很冷了,几辆卡车来到东岳,车上下来了很多人,大约有一百多号吧。他们被暂时安置在东岳公社轧花厂仓库里居住,在这里他们搭起了大大小小的通铺,夜里休息时一群人并排地睡在一起,听消息灵通人士说这是社科院经济所七连的鸿学大儒们,能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见到这些大知识分子让我很是吃惊。后来公社传来消息说轧花厂仓库要使用,让附近的群众每家腾出房子来供这些人居住,三间房子腾一间。当时我是生产队长,响应公社的号召,就动员当地社员每家腾出一至两间房子供这些知识分子居住,群众很是配合,这让这些从京城来的知识分子们感到很是温暖。

和这些知识分子接触,让我感到很是震惊,他们除了会研究学问外,几乎什么活计都不会干,他们不会做饭,不会从井中打水,不会拖坯盖房,不会干农活,甚至认不出小麦、黄豆、芝麻、花生这些长在地里的庄稼,或许这就是毛主席要他们下乡改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在我记忆里比较深刻的还有一点就是这些知识分子很少在社员的厕所里解手,多是在田野里没人的地方就地方便,也许是他们受不了农村旱厕那种臭味所熏的缘故吧。老住在群众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上级要求他们自己建房居住。这下可苦了这些知识分子们,拖坯盖房是重体力的活,他们哪受得了这种罪?再说他们也没有干过这种活,缺乏经验,或是根本就不会做。作为生产队长,我找了几名有拖坯盖房经验的社员教他们做,知识分子悟性高,一段时间后他们也就慢慢学会了。拖坯建房是重体力活,干了一天的托坯工作,他们人都累得像变了形似的,收工时他们有的走路东倒西歪,有的回来后晚饭也不吃就躺在铺上呼呼大睡。疑惑是干了重体力活太需要补充能量了,怕他们吃不饱,夜晚睡觉前我和几名社员一起给他们送去一些红薯和豆面条。他们看见了我们送饭就一哄而起,红薯没剥皮就填进了肚子,面条不一会儿便喝了个精光。我在一旁不停地说:“慢慢吃,慢慢吃,别噎着……”

中国社会科学院干校经济所旧址

经过两个多月的紧张施工,他们建起了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住房(有几百间之多),有了自己的卧室,盖起了自己的厨房,他们也陆续从农户家中搬进了这里的新家。开始住在群众家时,上级为减轻群众的负担,让这些知识分子们一天吃两顿饭;建了自己的厨房,他们就可以自己安排伙食一天吃三顿饭了。有了自己的厨房,他们却不会做饭,我就派两名女社员帮助他们做饭,一个多月时间,他们也慢慢学会了做饭。一名经济所的知识分子说,在这里的劳动生活是他们脱胎换骨的人生体验,在这里他们体会到了农人的辛苦,在劳动的间隙不断地思考着中国农村未来发展的方向。

在东岳“五七”干校劳动的知识分子们有着严格的工作纪律和生活纪律,比如劳动期间不许扎堆聊天,不许和地方群众有过多的接触,群众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在北京什么单位、干什么工作,他们多是闭口不答,不告诉农民他们的个人信息。他们早晨以生产队的钟声为基准,生产队上工打钟了,他们就排好队伍整齐地走进田野参加劳动;中午他们回来吃完饭后往往会在大树下休息半个小时然后再走进地里劳动;下午收工吃完晚饭后,他们则会在一棵大树上挂上马灯或汽灯,集体围坐成一个圆圈,参加政治学习,学习《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红旗》杂志上的最新社论;学毛主席最新指示,交流学习“毛选”心得体会;或是召开民主生活会,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我们生产队的社员们有时也想去凑热闹参加他们的活动,这时他们则会站起来劝阻我们,他们解释说这是上面的纪律,他们不能破坏,希望地方同志给予多多配合。

见证者口述现场

经济所的知识分子与地方群众也有接触的时候,比如缺乏劳动工具时互相借用,共同参加忆苦思甜会,重大节日共同联欢等,他们按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要求,自觉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力所能及为地方群众办实事、做好事。这些知识分子尽管劳动辛苦,但是他们是国家工作人员,是大知识分子,政府给他们的工资还是很高的,他们高的一个月工资可以领到二三百元钱,当时我们县委书记月工资才领六七十元,一般干部月工资也就是三四十元。那时,我们生产队缺少耕牛,许多土地无法耕种,造成了土地的大量荒芜,经济所就捐款元帮我们生产队买了3头耕牛,大大缓解了生产队耕地难的问题。元买了3头耕牛,还剩1块多钱,经济所的一名干部又用这钱买了三包当时在社会上十分紧俏的“大前门”,散给大伙抽,社员们很是感动,这样地方群众与经济所知识分子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在这里生活劳动了一年多时间,接到上级的命令,经济所的人陆续回了北京一部分,后来听人们说经济所里有许多大家,比如骆耕漠、顾准、吴敬琏、林里夫等等,但是我大多对不上号,也不知道哪一位是顾准,哪一位是吴敬琏,只是知道与我常有接触一位名叫刘贵武,另一位名叫张乃信的两位干部。听说经济所后面文学所里有更多的大家,比如钱钟书、杨绛、俞平伯、何其芳、吕叔湘等人,见过他们的面,可我依然认不出谁是谁,现在想起来真是一种遗憾,也许这是他们不让我们与他们有过多接触的缘故吧?

后来,国家调整了政策,在干校劳动的知识分子们陆续回去了,接着而来的是大批的知识青年,他们接过干校人传承下来精神,在东岳这片土地上挥洒着青春和年华。知识青年走后,干校的房舍、耕地又被地方驻军使用管理过一段时间。

中国社会科学院干校文学所旧址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中华大地,作为文革时期特殊时代的产物,东岳“五七”干校也从此沉寂了下来。过去欢声笑语、车水马龙的房舍变得很少有人光顾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东岳当地农民建房子,为了节省成本,也为了方便,大量拆毁干校的房屋,把檩条、砖瓦运回家中。几百间的干校房舍短短几天时间里便被拆除得七零八落。考虑到干校是历史的一个记忆,这里的房屋作为文物有很大的保存价值,我便动员几位当地农民以死相拼,保存了几处干校的房屋,这就是今天人们到东岳“五七”干校所能见到的仅存的几处房屋。值得一提的是息县副处级干部贾设同志当年在东岳当书记时对“五七”干校的保护和维修出了很大的力,让干校房屋跌跌撞撞走到了今天。年7月1日,在顾准诞辰90周年之际,一批从北京来的知识分子专程赶到息县东岳“五七”干校,他们中的许多面孔我还记得,当年还很年轻的他们如今已变成了耄耋老人,旧地重游,他们感慨万千,我们手拉手转了干校的许多地方,一起回忆了当年在这里生活战斗过的难忘时光。

现在我已经73岁了,自感所剩时光不多,在有生之年,我希望政府能将东岳“五七”干校重视起来、保护起来,作为东岳镇的一处文物、一个风景点加以使用,供游人参观和游览。令我欣慰的是年1月,息县东岳“五七”干校入选上了河南省第七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县里也认识到东岳“五七”干校的历史文化价值,决定采取措施加以保护,并将干校文化列为息县五大文化之一;东岳镇党委、政府也很重视挖掘干校文化资源,准备在东岳镇修建一条通往干校驻地的水泥路。如果这些规划能够早日实现,那一定是对干校,对我们这一代人的最好安慰了……

中国社科院五七干校模型

(注:口述者系干校亲历者,年出生,河南省息县东岳镇石菜园村罗庄村民组人,当时担任东岳公社石菜园大队罗庄村生产队队长,后来又担任石菜园村委会主任等职;整理者徐泽林系河南省政协学习和文史委员会文史资料撰稿员、信阳市政协委员、息县一高副主任科员,吴世成系息县史志研究室党史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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