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亲历的五七干校生活

本文作者是一位曾经在中央某部工作过的老干部，本文节选自其回忆录，授权本号原创发布。

其一

年5月7日，毛主席看了“关于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之后，给林彪写信。基于他认为苏联变为修正主义的原因是干部不参加劳动、脱离了群众，毛主席在信中提出，部队要学工、学农、批判资产阶级。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全国各行各业都要这样做。这就是有名的“五七指示”

年5月7日，按照“五七指示”精神，黑龙江庆安县成立了“柳河五七干校”。毛主席看到人民日报报道后，10月4日批示：“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于干部是一种重新学校的极好机会。除了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该这样做。在职干部也应分批下放劳动。”在这个号令下，全国五七干校如雨后春笋、纷纷成立。某部也在吉林和河南成立了两个五七干校。

年9月，公司机构调整后，我带着精简下来的一百多名同事奔赴河南息县，下放锻炼。“某部息县五七干校”共有十个连队，分驻在六个村庄。我被任命为第三连连长，驻在干校本部。我们连除了甲公司人外，还有乙公司60人。丙公司20人，合计人，负责亩大田的水稻种植工作。

河南信阳是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的重灾区。地委书记因虚报产量，过度征购，造成当地严重饥荒，饿死很多人。后被追责处理，锒铛入狱。当时，划归干校的几千亩农田大都已经荒芜多年。村舍破烂不堪，无人居住。足见当年灾情之严重。

进入干校的第一个任务是盖建住房。这要从材料做起。驻八里庄的四连建起了烧砖厂。我们连开始自制土胚砖。大家一边挖泥、和泥，一边扮砖，开展劳动竞赛。虽然都很给力，每天累得精疲力竭。但因效力低，进度很慢。眼看天气越来越冷，我很焦急。怎么提高效率呢？我想到家乡过去有人做土砖时，用牛踩泥。我就叫我们连的农民师傅用牛翻转一片地，晚上撒上铡碎的稻草、泡上水。第二天清早，我拉着牛光着脚踩泥，虽然泥水里的冰渣扎得脚生痛，但一会儿麻木了也就没有了感觉，并不碍事。上班后，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大片已经和好的泥巴。省去费时费力的挖泥、和泥工序，大家扮砖的速度一下提高了好几倍。带领我们砌宿舍的是郑州请来的李师傅。他是高级泥瓦匠，曾到北京参加过全国技能大比武。我拜他为师，认真学习、操练，很快就成了操刀的主将，负责砌山墙的任务。从制备材料开始，不到三个月，我们盖好了三栋宿舍。在严冬到来之前，住进了暖和的新房舍。

干校像军营。生活单调而又充实。连里三个排搞主营种水稻，给国家生产粮食。一个班搞副业，养猪、种菜、做豆腐，为连队提供生活物资。我们的伙食很好，大家笑称自己是“三饱一倒”干部。我至今最清晰的劳动场面记忆是，在一大片水田里，上百的五七战士在弯腰插秧，突然，大家朝着送秧苗的同事高喊“李xx，来一个！”负责挑送秧苗的李xx是四川人，爱写诗。只要有人要他朗诵，他就会操着四川腔，有求必应。听到大家的喊声，他马上张开了口，“啊！伟大领袖指航向，五七指示放光芒……”。大田里顿时一片欢腾。我们连的水稻种得好。亩产八百多斤，每年向国家交售稻谷四十多万斤。我们连的猪也养得好。我们买来粉碎机把青饲料打碎，加进发酵后的米糠，做成发酵饲料。猪喜欢吃，长得又快又肥。我们不但满足了本连的需要，还把肥猪送给校部和兄弟连队。我们连的蔬菜也种得好，总是吃不完，自给有余。

网上有人说，五七干校搞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是整人的。但我们的干校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我们没搞运动，没开过批判会。除了劳动，我们只在雨天或晚上搞时事政治学习。只有听到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指示”的时候，才会随时集合学习，并立即敲锣打鼓去向附近的农民宣传。

那时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我们晚上的娱乐活动就是打扑克、下象棋。更多的是躺在七八人一排的通铺上聊天、睡觉。因为劳动要从清晨开始，所以那时我们睡得很早。

整天的劳动让人疲惫，但也令人快乐。平心而论，我对下放劳动毫无怨言，更无一丝厌倦。艰苦的劳动不但能强化体质，磨砺意志，更能净化灵魂，让人淡泊名利，回归本色。干校的下放劳动，也亲近了同事间的感情和友谊，拉近了领导和群众的距离。缓解了因文革造成的紧张对立关系。

下放到干校的有从部长、司长到处长的各级干部。有一天，我开着手扶拖拉机去八里庄四连砖厂拉砖，看到xxx副部长正在路上走。我停下来对他说,“x部长，这是部长‘砖’车，请您上车”。他笑着爬上了我的手扶拖拉机。给我留下了一个至今仍然清晰的美好干校生活镜头。

其二

干校生活虽然单调，可也丰富多彩。有时还排排节目，唱唱歌。每年一次的“汇演”是铁定的。时间都是五月七日。年的第一次全校会演快到了，我们连搞个什么节目呢，我想到了“三句半”。这是文革期间很流行的节目形式。四个人合演，前面三个人一人一句，最后那个人说半句，画龙点睛。我冥思苦想一晚，写出了表现干校生活、歌颂五七指示的“三句半”。并设计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出场。演出时，三个人整齐排队上台，第一个说，“我们四人走上台”，第二个说，“整整齐齐站一排”，我是老三，往右一看没人，故装惊慌说，“哎呀，怎么少一个”？“我来！”台下一个年近六十的干巴老太太大喊一声，一个健步，双手一撑、从正面蹬上了舞台。我以这样的方式来表现我连战士的精神面貌。这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们的节目生动、风趣、幽默，大受欢迎。获得了全校第一名。

第二年筹备五七汇演时，驻在我连附近的二连指导员李xx（她后来是某部副部长）来找我帮他们连出主意。他们都来自部机关，能歌善舞的人不少，我建议他们发挥特长搞个歌伴舞组合节目。可我们连怎么办呢？我们技不如人，不能硬拼。我想，只能靠气势压人、出奇制胜。于是，我编导了一个全连都上场的大型歌舞节目。由台下大合唱，台上舞红旗、扭秧歌开始，穿插小合唱、天津快板等特色节目，然后，在农民师傅的带领下用模仿插秧的舞蹈动作一条龙登上舞台，全连战士载歌载舞，台上台下一片欢腾。最后，我带领大家，喊着“向二连学习”，“向二连致敬”的口号，走向二连指导员，把一面“向二连学习”的锦旗送到她的手上，晚会气氛达到了高潮。这一次，我们连又是第一。二连第二。

年4月的一天，我被从地里叫到校部办公室。某部政治处的一个干事要向我了解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情况。我说，干校太忙，我已经很久都没读毛主席的书了。她说，那你工作怎么做呀。我说，我背过毛主席语录，有些我还记得。她又说，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用的。我说，每天做班前动员的时候，我会针对当天的任务，带领大家学一段语录。比如，天气太热、太冷，或者是重活、累活，我就带着大家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如果当天的事比较难做，需要细心或学习技术，我就会跟大家说，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最讲认真。”……她说，你这就是“活学活用”。我们要推选你为某部学毛著积极分子。我说，我太忙、走不开，你去推选别人吧。她说，我们帮你写材料，不会耽误你工作的。

年5月，我出席了“某部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大会”。在会上做了“学毛著心得体会”的典型发言。

年7月1日，面对镰刀斧头旗，我举起右手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那一天，是党成立50周年。而今年，是我入党50周年。我的入党介绍人是指导员李xx和老处长孙xx。那一年，我二十八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