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雨
2022/6/8 来源:不详桃花梨花雨王倩
桃花放平了心态不再生周浩然的气,却发现孙燕比她更快地放下了对周浩然的敌视。孙燕两只大眼睛弯出满满的亲切和笑意,高声说道:“这事儿我知道!这事儿我知道!大前年九月份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郑继成刺杀张宗昌以后投案自首。郑继成一下子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连他已故的父亲、曾经的冯玉祥第八方面军副总指挥郑金声军长都被天下人交口称赞。当时天津的《大公报》、南京的《中央日报》、济南的《山东民国日报》纷纷撰文声讨张宗昌祸鲁不浅,郑继成杀张宗昌是人民公意。社会各界、各民众团体纷纷发表电文要求特赦郑继成,冯玉祥等人联合起来为郑继成奔走呼吁。一个月以后,郑继成果然被无罪释放,真是大快人心。”
桃花看着孙燕欢喜的样子,自己倒是不敢欢喜了:燕儿这丫头心眼儿实诚,看人看事简单明了。觉得人家好,立刻就能好到天上;觉得人家坏,立刻就能坏到地下。她认知里面的好和坏都是垂直升降,中间没有过渡地段。她现在对着周浩然笑,就是从心里认可了周浩然,这是一个危险的征兆,比她对着周浩然叫更可怕。周浩然得家学传承,秉聪明霸气,具满腹才华,为人正直,有勇有谋。但是,他不是一个适合孙燕交往的人。他和周丛明显是两股道儿上跑的车,没有大打出手是因为事态和缓,尚有回旋的余地。一旦双方冲突不可避免,他们俩都会为了维护自己信奉的东西去赴汤蹈火。世上的仇怨千百种,真正令人纠缠起来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往往不是发于私心,而是出自公义。比如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比如子元狂且动轻念,文夫人是息夫人。
孙燕既没有本事说动周浩然,也没有本事说动周丛,更没有眼力价看出来两个人隐藏在儒雅外表下面的鲜明对立,做起事情来难免如同盲人瞎马一般。孙燕只要跟周浩然过从甚密,突破了周丛的底线,青岛必定要平地掀起无数风波。周浩然的组织和周丛的组织能够打成什么样子不得而知,反正周记诊所如今的框架是要散得干干净净。可是,周记诊所不能散架子啊!周记诊所不但现在可以庇护众人安稳生活,将来更是能够把荣祖送入王宣忱先生担任校长的尚德小学。孩子的教育成长是家庭头等大事,当爹娘的愿意倾家荡产得以成全。别说是因为一个周浩然,就算是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全都加在一起,也改变不了桃花拼尽全力帮扶荣祖的毅勇。
在桃花的心里,不管是王家的祖业还是贵生的工厂,都比不上荣祖的读书做人重要。荣祖是王家的未来和希望,是她报答公公婆婆大恩大德的根本落脚点。桃花不允许任何人在任何事情上伤及荣祖,她的性命在绝对意义上就是为了荣祖而存在着。
桃花俯身抱起荣祖,沉声说道:“当初日本人在青岛建起纱厂的时候,青岛没有中国人自己的纱厂。中国人想挣几个活泛钱儿养家糊口,就只能去日本人的纱厂里面做工。市面上的土豆白菜短缺了,卖菜的人都知道提高价钱;挣活泛钱儿的机会少了,日本厂主岂能不知道坐地起价?现如今青岛有中国人自己的纱厂了,日本纱厂再也不能够一家独大。中国人有了挑捡工厂做工的机会,也就不用再受气了。燕儿,咱走吧。寒风冷气里说话呛嗓子伤肺脉,咱别落下症候。”
桃花说完话不等孙燕回应,转身就走。她知道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孙燕无所适从,来不及反应便乖乖跟上来。没有想到周浩然挺执着,一串话又急又快追着脚后跟就甩过来了:“您所说的工人不用受气,是指不用受资本家的打骂呀,还是指不用受资本家的剥削?只要有资本制度存在,只要有资本家存在,工人就要被榨取剩余价值。资本家不管是笑里藏刀也好,还是凶神恶煞也罢,都改变不了意图剥削工人的目标和本质。”
桃花闻言,一股火气冲上头顶:哎呀嗨,周小公子你还没完没了啦!你觉着自己知道的事情多,就可以颐指气使吗?俺看你是伤疤没好就忘了疼,把刚才的败相颓气统统忘到脖梗子后头去了。要不是“青岛惨案”和张宗昌给了你一个说话的场面,只怕你早就让俺给说得大气不敢出了吧?你还想说是吧?行啊,俺接着和你掰扯也就是了。
桃花抱着荣祖转过身来,挪动一下双脚稳稳当当地站住,似笑非笑地说道:“周先生,您知道的事情真多啊,连资本家心里面想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俺想问问您是怎么知道的,又害怕您说不上来丢了脸面臊的慌。俺听您说话,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呢?您口口声声说资本家意图剥削工人,被资本家剥削的工人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呢?按理儿说工人天天受资本家的剥削,汗一层血一层的,肯定比您这个不受资本家剥削的人知道苦楚。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送上门去给资本家剥削呢?您说的资本家,就是那些开工厂的东家吧?工厂到处都是,工人怎么不挑拣着去给不剥削他们的东家干活呢?”
周浩然觉得桃花说的话很无知也很可笑,像孩子一样幼稚,就轻蔑地瞥了桃花一眼,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觉得工人有选择的余地吗?资本家占有除了工人以外的全部物质生产资料,工人们只能依靠出卖劳动力为生。利益相同的人很容易形成统一战线,与另一个阵营对垒。资本家也组成了统一战线,与工人对垒。”
桃花气往上撞,拔高了音量说道:“周先生您读书上学识文断字,真不知道您的学问都归拢到哪个肚子里面去了。俺一个乡下女人都知道一言之善,重于千金;都知道一善染心,万劫不朽;都知道百灯旷照,千里通明;都知道交善人者道德成,存善心者家里宁,为善事者子孙兴。俺说话办事都想着向善而去,不敢积恶灭身。您是真厉害,张嘴‘剥削’,闭嘴‘对垒’,非得把东家和工友硬生生分成乌眼鸡似的两大帮派,您图惜啥呢?俺不信奉别的,俺就信奉甭管是谁,想过上好日子就要舍得出力气。俺男人当着东家,就是您说的资本家吧?俺这个资本家当年跑到奉天给东家追坯布,差一点儿死在关东军的大狱里面,浑身上下都是被关东军抽打的鞭痕,这辈子也消不下去了。俺这个资本家从关东军手里追回坯布救活厂子,人前人后从来没有抱怨过东家剥削他,他要跟东家对垒。东家年迈体弱颓了心气儿,预备关了厂子回家养老。俺这个资本家跑回官渡求了爹娘,把爹娘几十年间在东北做买卖攒下的钱拿了出来,一大半供给东家养老,一小半支应厂子运转,也没说什么东家剥削,工友对垒。俺这个资本家盘下厂子拼死拼活干到如今,一分现钱都没有拿回家来。俺也不怕大家伙儿笑话,俺这个资本家这几年的花销都是俺在老家卖夏粮、卖秋粮积攒下的零钱。周先生啊,您要是认准了工人受资本家的剥削,那么您说说,俺这个资本家苦成这样,又是受谁的剥削呢?”
周浩然震惊了:还有这样的资本家?这是资本家呀还是革命者?一直听说顺兴印染厂的东家心眼儿好,总以为是与那些黑心资本家相对而论。工友们觉得顺兴印染厂东家心眼儿好,应该像是一直啃着窝窝头,突然间吃上一口白面馒头便觉得美味似的。顺兴印染厂的东家到底咋样不知道,顺兴印染厂的东家太太真是一个人精儿,好模样,好口才,气势逼人。你不动,她不动;你一动,她先动;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在理儿,仔细一想却全都绕开了资本理论体系。八号院的老人、女人和孩子们宾服的是居家过日子朴素道理,才没有心思跟你讲究《资本论》呐。谁说话抓住了他们的心,他们就喜欢谁、信任谁。这位东家太太反戈一击,追问她丈夫苦成这样是谁剥削的。八号院的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我得好好回答这个问题。我要是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就是实打实地功亏一篑。
周浩然想了一下,说道:“中国不乏爱国资本家,爱国资本家都是有热血、有理想的人,他们愿意致力国家经济发展,希望改善人民生活条件。但是,这只是爱国资本家朴素的个人愿望和单纯的个人理想。一个或者几个爱国资本家不忍心剥削压迫工人,改变不了广大工人被剥削、被压迫的悲惨命运。”
周浩然这些话说出来,得到了桃花的高度认同。桃花是在台儿庄长大的,台儿庄是三千里京杭大运河的繁华码头。三教九流荟萃,行业帮派林立,坐地虎雄踞岸上,过江龙穿梭水中。各有各的规矩,各有各的地盘,有钱有势的人一呼百应,无钱无势的人唯命是从。贫不斗富,民不斗官,已经成了人们心照不宣的想法。爹爹要不是当着台儿庄国小的校长,既是公家人又自桃李成蹊,他们家也不一定遭遇不到窝心事儿。公公要不是官渡王家的子孙,既有勇有谋又钱财充足,大槐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也不可能得到运河岸边的宅基地。周浩然说的是青岛的事情,是工厂的事情,她给原封不动地挪换到台儿庄,挪换到百姓人家,也都能够对照得严丝合缝。以此类推,是不是天南地北,百业千行,全都是这个样子呢?果真如此的话,就是约定俗成,就是既成事实,谁也没有本事给翻转过来。生气有啥用呢?只怕是气死过去也于事无补,反倒要被天下人耻笑是“叫花子咬牙——穷发恨”。周浩然既然已经松口承认资本家里面有好人,就是变相认输,就是挂起了免战牌。归师勿掩,穷寇莫追,赶紧就此打住,给他存一份体面,也给自己存一份体面。真要是守着一众顺兴印染厂工友家眷吵得不可开交,顺兴印染厂的东家太太比《新青岛报》的副刊编辑会更加惹人诟病,丢人现眼。
桃花忖度片刻,放缓声调说道:“君子九思,知易行难,三千年未曾破解。不能兼济天下,便求独善其身,一切遵从道理,决不同流合污,凡事亲为,公平正义,不偏不倚,不媚不馋,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无愧于心也就可以了,还非得要求天下大同吗?”
“万万不可独善其身!”周浩然急道,“这种想法不仅仅是退让,是妥协,是一厢情愿,更是引火烧身之举。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恶人当道的时候,好人的存在就是错误。恶人最根本的恶,不是肆无忌惮地展现恶毒,而是消灭一切能够佐证恶毒的美好,让恶毒永远没有参照物。所以,独善其身的想法无疑是乌托邦,是托马斯·莫尔构思的空想社会。不但于国于民无益,于公于私无补,还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深重的灾难。”
桃花一听周浩然又拽上新鲜名词,忍不住心里好笑:怪不得周小公子一见之下,就能够把贵生和周丛骂得记忆深刻。论争辩,人家是如假包换的专业水平。一张利嘴加上学富五车再加上不屈不挠,岂是两个忙得顾不上抬头的爷们儿有功夫应对的?就算她这个闲着没事儿的娘们儿卯足了劲头呛呛,仍然是一不留神就让人家给挣脱桎梏冒出头来。她和周浩然在这场制约与反制约中呛呛了这么长时间,已经达到了行百里路逾九十的程度。这个时候要是退下来,就是对所有的呛呛不负责任。既然于情于理都应该顶上去,那她就把贵州路八号院当成淮阴侯韩信的太行山脉井陉关吧。没准儿和周小公子撕吧到最后,也能够撕吧出来一个媲美“背水一战”的典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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